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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缅甸) 阎远 散文三篇

说说杨修

前几天重温三国演义，读至曹操诛杀杨修，颇为修不平，亦为之叹惋。

记得以前曾看到一种论调，将杨修被杀的罪咎，归于其善耍小聪明，缺乏政治智慧；贬损他除了文采飞扬，其实没啥真本事；处处喜露锋芒，触人忌讳，才招致杀身之祸。此种不分青红皂白，只一味指责受害者罪有应得，怪罪弱势者咎由自取，片面认定其活该的说法，流传甚广。

杨修被害，并非偶然或孤立事件，类似事件历史上屡见不鲜，蔚成常态，符合专制制度的本质属性，昭然揭示了当时的政治运作机制，凸显有才之人之尊严和生命，毫无保障，随时会被践踏摧残。

为了便于阐述观点，不妨先了解一下杨修的生平事迹。史书没为杨修单独立传，只依稀记得他的几个逸闻出自《世说新语》，父亲杨彪在《三国志》有传，曾祖父杨震《后汉书》里有传。

先概述《世语o捷悟篇》载杨修的四个故事。

其一，曹操令人建相国门，视察工程进度时，在门胚上题了个“活”字，然后一言不发离开。杨修见之，叫人重做，并解释门里有“活”字，乃魏王嫌门太大。

其一，曹操在饼盖上写了个“合”字，传给众人观看，无人理解曹操之意，轮到杨修，杨修不问可否，拿起饼子就吃。因为“合”字拆开，乃“人一口”。

其一，即破解曹娥碑背后所题“黄绢幼妇，外孙齑臼”为“绝妙好辞”。

其一，曹操出发征讨袁绍，剩余几寸长的竹片极多，人们都说已无法使用，欲烧之。曹操心想，可用之做圆形竹盾，但先不说破，看谁和自己想一块。曹操派人问杨修，正与己想法相同。

以上四个故事，充分展现杨修的机智敏捷，观察事物细致通透。这样一个人，若非嫉妒心格外重，谁不钦佩艳羡于他的才智超群。然曹操此时对杨修已颇怀不满，此且按下不表，后面再说。

历来帝王继承之事（曹操虽至死未称帝，可到了晚年，他系北方事实上的统治者），均严禁各方借此党同伐异，形成各自为阵的小团体，互相攻讦恶斗，从而影响内部稳定，对老皇帝构成威胁。潜在继承人为夺取最高权力，往往听从追随者的阴谋与挑唆，无所不用其极，以致统治基础遭到破坏。

曹植和曹丕的夺嫡之争，将杨修卷了进去，曹操也因此对杨修怒不可遏。

尽管曹植和杨修才气纵横，文章高妙，但不得不说，在政治斗争方面，确实远远不如曹丕及其党羽。一直以来，曹操偏爱弟弟曹植文才，有传位之意，这令哥哥曹丕忧心如焚，遂找吴质商量对策，偷偷把他藏于竹篓中运进府来。杨修将情况报告给曹操，曹丕得知后行坐不安，吴质宽慰说，这多大事，明天把竹篓装满绢，原复运进来，杨修知悉，必然又去举报，等查验篓里无人，杨修定遭怀疑。一切皆如吴质所料，曹操从此怀疑杨修包藏祸心。

曹操这人猜忌心极重，奸诈无比。年少时，他便假装抽风，跌倒于地，嘴歪眼斜，急得叔叔连忙找他老爸来看。谁知老爸驾到，曹操行若无事，活蹦乱跳。老爸问怎么回事，曹操答复说，叔叔平时就看我不顺眼，诬我飞鹰走狗，不务正事，如今不知为何又要编造谎言。从此，操父再不相信叔叔所说关于曹操的任何话。

曹操欺骗老爸，恶搞叔叔之事，与吴质潜入曹丕府异曲同工。曹操也跟老爸曹嵩一样，没有怀疑儿子，却怀疑是杨修在弄鬼。

另举一事，以明曹操对所有人的不信任，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。曹操害怕睡觉时被人行刺，遂警告侍从，他睡着时会梦中杀人，千万不可靠近。有天他佯睡，侍者为其盖被，曹操拔剑将之砍死。自此无人敢再接近睡梦中的曹操。

吴质略施小计，就让生性多疑，诡诈百出的曹操对杨修疑心大起。雪上加霜令事态更加恶化的是，杨修还有个本领，居然能预卜曹操将问他哪件公事，预先把十余条答案抄好，令门下人照答案回复处理。杨修的答复如此之快，曹操甚奇之，派人查问，得知实情后，曹操对杨修更加心存顾忌。

有一次，曹操想测试曹丕和曹植的应变能力，于是命令他们各从邺城一城门出，同时又密敕守门者不准放人，看他们如何应对。曹丕见出不了城门，立即原路返回。曹植事先获杨修指点：“若守门将士不放君侯出去，君侯身受王命，可斩杀守者而出。”曹植听从，因而得出。

曹操平时最痛恨儿子们背地里结交大臣，借以巩固发展个人势力。此外，当父亲测试儿子能力时，竟有人暗地里出谋划策相助，这不等同于作弊吗？有人相助不足为奇，但曹丕阵营大体上总能守口如瓶，不令曹操知之，而曹植总是被捅出篓子，保密工作不到位，以致曹操对曹植的宠爱日益衰减。

加之往年曹操平定汉中，意欲趁此讨平刘备，可进不能克，守又没多大意义。于是曹操便将军中口令定为“鸡肋”，大家都不解此何意，唯独杨修说：“这个鸡肋呢，吃起来没什么肉，扔了又可惜，这指的就是汉中。主公已决意要班师，我们收拾行装准备回家吧。”

至此，曹操恐已对杨修动了杀机。为什么呢？

曹操一向擅长将内心真实想法神秘化，威严化，如此才能令人感到变化万端，高深莫测，从而产生崇拜感，滋生恐惧感，便于其驾驭臣下。可杨修常将其心思道破，聪明敏捷又过之，这不仅令曹操苦心孤诣塑造起来的神武形象，摇摇欲坠，还令其相形见绌，不过尔尔。这是曹操所不能容忍的。

再说，曹操或许会想，老谋深算如他，杨修都能一猜一个准，至若曹丕、曹植，岂非被杨修牵着鼻子走，有变成傀儡的危险。另一堪忧则是，杨修乃袁术外甥，如不铲除，将会贻留后患。

有鉴于此，恰巧又有人来报说，杨修和曹植喝醉共乘一车，毁谤讥刺曹彰。曹操听罢大怒，遂以“前后泄漏言教，交关诸侯”等罪名，将杨修收监处死。杨修至死仍以为自己是受曹植牵连，所以临终犹对故人说：“我固自以死之晚也。”终年四十五岁。

那杨修究竟是不是仅有小慧，实乃肤浅无知之人？不妨且看下面三件事，自可得出结论。

曹操做丞相时，举杨修为主簿，“是时军国多事，修总知内外，事皆称意。”不难看出，曹操对杨修的才能和工作绩效，相当认可，相当满意。

由于曹植过于骄纵，杨修想疏远他，可曹植终究是曹操之子，杨修不敢做太绝，仍保持了一定往来。由此可见，杨修对嗣位之争，并不想陷得太深，欲抽身事外而不可得。

多年以后，曹丕当上皇帝，出入洛阳宫禁，追想起杨修，抚摸着杨修送给他的王髦剑，喟叹其罪过微薄，并因此召见王髦，赐予谷帛。若杨修没有极大的个人魅力，是不会勾起对手的怀念、追思的。

杨修虽机敏聪慧，但运筹帷幄，决机制胜，实不如郭嘉、荀彧等；勾心斗角、算无遗策，去贾诩、司马懿等甚远。纵观其一生，似无任何政治野心，无非是一个头脑灵活，文采斐然的行政人才，并无影响或改变政治格局之能力。而曹操素以爱惜人才，唯才是举著称。杨修固常泄漏曹操的心思，抢占他的风头，令其恼火异常，可曹操如真爱才，也不至于非杀之不可。

说到这里，脑筋转得快的，可能已然发现，问题出在怎么去解读、定义君王所谓的“爱才“、“求贤”。君主的“爱才”，有其前提与条件，并非“才”就须永远爱而护之，敬而礼之。

当帝王初创基业，征伐天下，由于急需人才，所以只要大抵人才有价值、忠诚，其他均可不问、不苛求，且隆重其礼，以示四海爱才之切，待遇之高，诱天下奇才因以归之。如燕昭王效仿古人千金买马骨，筑黄金台尊礼郭隗，招致乐毅、邹衍；刘邦筑坛拜韩信为将，不外向天下人表明，我很爱才，很尊重贤士，你们快来归附我，辅佐我，一起打江山，共享荣华富贵。

然而承诺总是美好动听，现实却鲜血淋漓。这些立下不世功勋，被君主视为至宝的“人才”，一旦敌人消灭殆尽，其下场不凄惨者，寥落晨星。这可不是我造谣，他们的结局，史籍斑斑可考。

若韩信，在长乐宫被荆条抽打至死；若文种，勾践让他下黄泉去，为先王试用灭吴七术，自杀；若商鞅，五马分尸；若周亚夫，儿子偷买了五百甲盾，被诬谋反，以实告廷尉，这是给爸爸准备的陪丧品。廷尉不信，称周亚夫即使活着不谋反，至阴曹地府也要谋反，后者绝食五天后，吐血身亡；若岳飞，以莫须有罪名，于大理寺狱中，被猛击胸肋而死。

范蠡曾对文种说：“飞鸟尽，良弓藏；狡兔死，走狗烹。”道尽了帝王爱惜“人才”的真相，不过如同有用的工具和走狗。当“人才”失去了用武之地，所有的荣宠、特权，固不复存在，倘犹不知察言观色，主动交出权位，奴颜婢膝，仍期待主上礼贤下士，那真是死无日矣。

前已言之，君主所谓的“爱才”，是有前提和条件的。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，发自真心爱惜人才的皇帝，无非是以爱才之名，姑用之耳。古语有云：“大功不赏，大恩不报”，俟大事底定，王朝步入正轨，功高震主者不杀尽净，难不成还让皇帝供着捧着。

因此才智之士，要么像庄子，宁愿做一只泥巴里打滚的快乐乌龟，也不去当官，成为庙堂上供奉的死龟；要么像萧何一样自污，故意抢百姓的田，干些破坏声誉，败坏道德的事，当奴才当狗，惶恐听话，让皇帝放心；或像范蠡，在勾践举起屠刀前激流勇退，飘然远去。如果以上皆不是，只除非胆敢造反，并有实力成功，否则，杀之，剐之，族之，便是最终归宿。

试想，人心是肉做的，为何一坐上龙椅，便翻脸无情，朝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人开刀。

这就要从皇权的本质来分析。

皇权至高无上，是九五至尊，拥有为所欲为的权力，故而只要有可能，但凡有点欲望和野心，谁不梦想夺取大宝。

而占据皇位者，亦势必千方百计保住权力，哪怕为此大开杀戒也在所不惜。

绝对的权力不仅让旁人觊觎垂涎，更令拥有者腐化堕落。

在皇帝与篡位者的博弈中，无论哪方失败，都意味着要付出整个家族惨遭灭顶的代价。谋逆者脸上没有刻字，又善于伪装，皇帝唯有通过谁有实力造反这条标准，来识别清除潜在叛乱，而不问是否真有反迹。

反观手握重权的臣子，为使皇帝安心，须常做一些自污行为，来稳住皇帝。因为在皇帝看来，贪财贪色又不懂收买民心者，相对安全。

这里且举历史上两个人物，他们取代前朝的方式，堪称篡位者的典范，有助于了解这种微妙的关系何以形成。

南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，本是东晋名将。桓玄灭东晋建桓楚，后被刘裕击败，东晋得以复存。刘裕功盖当世，把持朝政，最终代晋自立，诛灭司马家。

另一人是宋太祖赵匡胤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------陈桥兵变，黄袍加身------迫使后周退出历史舞台，建立北宋。据史书记载，赵匡胤称，登基称帝是被下属所迫，非出自本心。他似乎还觉得自己无辜委屈得不得了。

历史上篡位比较有名的还有田和、王莽、曹丕。有如此多的先例和榜样，皇帝能不疑神疑鬼，提心吊胆，恨不得把篡逆掐死在萌芽状态，即令因此错杀无辜，亦一往无前。

举岳飞和宋高宗为例，杀不杀岳飞，不在于他是否忠诚，是否怀有反心。只要岳飞具备一定的造反实力，历史上血淋淋的教训，就会像魔鬼般引诱赵构下死手，否则，等岳飞发展壮大，谁敢保他不成为刘裕，颠覆自己，反杀自己，届时真个噬脐莫及；或像祖上赵匡胤，某天岳飞对已成阶下囚的自己道歉说，对不起，非我欲造反，想当皇帝，实在是被手下人赶鸭子上架逼的。

赵构是个文化人，他绝不敢轻忽历史的教训，更无法忘却，太祖是以怎样虚伪的借口改朝换代。死人才不会变心，不会谋反，故唯有先发制人，防萌杜渐，方能稳坐江山。

君臣相忌，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。皇帝翻阅历史，哪个篡逆者一开始不是以忠臣、国家栋梁的面貌出现。在他看来，不管是谁，只要具备造反的条件和机会，纵然他不反，下面人也会撺掇他反，所以没有人是无辜冤枉的，只争迟与早耳，尽管开杀戒就对了。

而手握大权的将相，假如皇帝对他犯了猜疑，决定在事态不可挽回之前，消除这个可能随时引爆的定时炸弹，摆在他面前的，唯有死路一条。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，失去皇帝信任，不造反固然身家性命难保，造反不成功更要被灭族。横竖都是死，反了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，为了自保，不反者几希。若侥幸造反成功，人生由此走向巅峰，也标志着新朝代、新皇帝的降临。

再往深一层探究，这个死结源于皇权的非法性。由于皇权没有监督、制衡，权力过于集中巨大，只要实力允许，机运并臻，谁不窥伺神器，试图据为己有？而此神器可通过暴力夺取，谁抢到手，牢牢掌控，谁就具备所谓的合法性，任意改写历史叙事，并按照己意制定法律，控制国家，皇帝及其亲信却不受此约束。

皇帝在金字塔尖君临天下，随心所欲。皇帝与后继取代者，不断提高、扩大此非法皇权，不容人质疑、批评，日益专横，日益骄狂。既以天下奉一人，唯我独尊，朕即国家，又岂容人平视于我，异议于我，冒犯我之威严，揣度我之心意，拂逆我之意志。

曹操初起，自存之不暇，唯才是举方为明智之举，有人才归附，何愁功业不成。随着基业奠定，汉室已被架空，隐然有取而代之之势。这时曹操提出要加封己为公爵（封国公，加九锡是篡代的基本套路），荀彧洞察了曹操的野心，与曹操产生了分歧。于是，曹操赐荀彧一个空盒子，后者领会前者之意，选择自杀。连一心辅助曹操统一北方，一力促成曹操霸业的王佐之才荀彧，一旦不听话，也难逃一死。

对残忍跋扈日甚一日，以周文王自居的曹操而言，小小杨修的作为，简直是在冒渎天威，罪不容诛，捏死他，还不像踩死蚂蚁似的微不足道。

无尽的权力助长了人性之恶，曹操的赫斯之怒好不可怕。在绝对权力面前，无论是谁，如果不想惨死，除了泯灭人性，歌功颂德，不讲真话，正确姿势乃无视个性、自尊、人格，跪地顿首，唯唯诺诺，战战兢兢。无怪乎有人说，像荀彧、杨修之类的人，姿势、态度皆不对，宜其死也。

明乎此，也就了然于杨修之死。人云曹操爱才，敢问，何爱之有？

华校

上次说杨修，说到了对人才的尊重与爱护。提起人才，最令人关切又最核心的议题，莫过于如何培养出真正的人才。

老话说“十年树木 ，百年树人”。树成为有用之材，尚须十年之久，人才的培养，更是通过几代人的努力，方能开花结果。因为人才并非想培养便能培养出来，这和环境是否适宜其生长，社会是否具有良好宽松的氛围、提供专业优质的师资、便捷丰富且系统的学术资源，风气是否鼓励人们追求知识与真理，息息相关。

现代人才的培养离不开学校。可以这么说，人才的质量与数量，取决于学校在教学上的引导，启发，训练以及激励模式。比如，开发个体的天赋，激发其兴趣，巩固其爱好，最大程度满足他们如饥似渴的求知欲，锻炼其思维能力，维持对知识的好奇与探索，鼓舞深度学习的信心与恒心。

学校对当代社会发展影响之巨，自不待言。学校的教育良好完善与否，亦体现在国民的综合素质及其整体认知水平上。

由于我是缅甸华人，不免更钟情于讨论，与华人密不可分的华校。

缅甸各地华校，各自的历史不尽相同，其历程却大同小异。想当年，先辈们在一片莽莽榛榛之中，以筚路蓝缕，以启山林的开拓精神，不畏艰险，几乎在一无所有的背景下，开办华文学校。从一开始仅有几个学生，类补习班，教室简陋破败，名实不符的学校，一路步履蹒跚，踉踉跄跄，终至略具规模，肩负起传承华人文化和文字的重任。

然而，时局风云突变，随之而来的动荡不安的岁月，令华人人人自危。尽管华校遭取缔，仍阻挡不了华人热爱中华文化的炽热之心。为避免当局发现，各种游击式、流动式的课堂应运而生。学习华文成为秘密而高危的事，一旦临时教室面临暴露的风险，意味着必须迅速进行战略转移。只有少数幸运且通达时务的华校，在披上“佛教学校”这层名义的庇护下，得以持续运行。

极具讽刺意味的是，人与生俱来自由接受教育的权利，至此竟沦为偷偷摸摸的非法行为。

最近数十年，随着祖籍国的繁荣富强，“娘家人”对缅甸华文教育的扶持达到了空前的高度。仅中国外派老师一项，曼德勒一所华校峰值时，便达到了近百人。其他援助项目更是难以胜数。

虽然祖籍国教师的大量涌入，暂时缓解了长期困扰的师资短缺问题，使得华校和生源激增的华文教育，获得专业而优秀的老师的教导，不过其中潜在的一个问题，也逐渐浮出水面，近几年尤为突显。

祖籍国外派教师，犹如新鲜而富有营养的血液，注入华教苍白羸弱的躯体，使其摆脱贫血状态，变得精神饱满，活力充沛。输血固然能令血气不足之人，一扫病态，暂且恢复健康，可常识和经验告诉我们，依赖长期输血维持健康，并非长久之计，也不正常。唯有病人自身具备造血功能，才算得上机体功能健全的人。

那如何才能拥有造血功能？自然是培养壮大优质高效的本土教师群体。

输血是为了解除燃眉之急，只能治标，培养优秀的本土教师，才能治本。因此在输血的同时，打造造血功能方为首要之务，重中之重，否则，长此以往，将会引发本地教师严重萎缩的危机。这既不利于当地社会文化的自然进程，也削弱了缅华自我塑造、自立自强的能力。

祖籍国为缅华派遣教师，并在物资、资金方面给予大力支持，对华人可说是关怀备至，思虑周全。华校也因为祖籍国的慷慨援助，在预算和经费支出的某些方面，大幅减省。而这笔省出来的开支，似可纳入本土教师培训基金，因为培养教师的工作，尽管一些华校始终在进行，由于投入明显不足，以致收效甚微，进展迟缓。

人才培养不仅是一个庞大而长远的工程，入职后若没有相应优渥的待遇与条件，也无法留住人才，所以似应设立一个资金雄厚，资源强大，全国统筹协调的专门基金会为其后盾，并创设稳定全面的培训机制及规范，从而保障有机、良性、可持续的教师生态链的形成。

鉴于本土教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，他们像了解自己一样，熟悉本地学生的生活、性情、喜好、想法，适当而本地化的培训，让他们比任何人都能够更好的引导学生，促进学习。因此，教师的培训，除了应尽量避免拿来主义、形式主义，还要结合自身的需求及情况，予以务实且接地气的调整。

此外，三年的新冠大流行，令人们更加认识到，培养本土教师的重要性。疫情期间，国际交流中断，航班停止运营，人员往来断绝，几乎全部依赖外派教师的华校，实体课亦随之陷入停顿。不难想象的是，国际局势风云莫测，倘若有一天国与国的往来，再度因不可抗拒因素，全面锁闭，尔时恐怕连不尽人意的网课，亦不可得。

（未完）

再说华校

除本地优质师资极度匮乏以外，华校有一些弊端也亟需重视起来，甚至有必要做出切实的改革。茲举两桩，略叙一二，以明其害。

众所周知，在很多地区，华校每天上课不过两三小时，其重要性自然不如缅校或国际学校，优先级至多列于第二位。由于家长和学生，仅将华校视为学习中华文化和汉字的场所，对教学质量要求普遍不高，只要能顺利升级、毕业，即算完成任务。而各华校间存在竞争关系，故而生源的招收与争夺，很大程度上便与升学率挂上了钩。

大多数华校不惜降低考试的标准和难度，就连平时的作业亦大幅缩减，目的就是为了提高学校的升学率，争取更多生源。换言之，如果一所华校考试极难通过，升学率太低，便无人敢问津，更不可能获得青睐。考虑到市场与环境等特殊因素，华校往往采取退让妥协的措施，在课堂与考试上大放其水，使之容易通过。

上述现象尽管令人摇头叹息，可在缅甸这样的大环境下，华文终归不占主导地位，华校的所作所为，也未尝不能理解。然而，令人惊愕不已的是，有些华校，怕学生考试名落孙山，竟毫无底线，公然让其考试时作弊，明目张胆翻开课本照抄答案。

学校除了是教授基础知识的地方，亦是培养德智体群美的所在。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，欢天喜地到学校上课，姑不论学到多少知识，他平素所信服崇敬的老师，居然说一套做一套，一厢教他读书做人，一厢用行动证明考试可以作弊，可以欺诈。他幼小的心灵，接受的是言行不一，虚伪荒谬的价值观。他所得到的暗示与结论必将是，人最重要的立身根本————诚信，毫无价值，尽可丢弃不顾。

退一万步说，学校为提高升学率，把考试复习范围压缩至与考卷上内容完全相同也好；走过场式的过家家似的考试也罢，试图以此来让学生轻松升级，这些都可勉强接受。可是，允许乃至鼓励学生公然欺骗，却是做出了极错误的示范，无异于赤裸裸教导学生，将诚实视如无物，以欺诈和不公平的手段来达到目的。与其为了升学率，自欺欺人，荒唐离谱到这种地步，还不如索性啥也不用考，学期结束后直接升新年级，也强似教学生作弊。

不论是在缅校或华校任教的教师，由于薪资微薄，往往有老师课后开班补课，以补贴日常生活用度。这在缅甸原本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。

这里重点不在讨论，补习是否公平，是否合理，有无偏袒或护短等问题。这里着重想举出的是一类非常奇葩，讲错了，是恶霸泼皮似的，唯利是图，把学生当压榨对象的补习老师。

为了方便，姑且给这类老师取个诨名，名之曰牛二老师，因为他们无赖泼皮、蛮横霸道劲，与水浒传里的牛二有得一拼。他们令人发指，折磨学生身心的手法，连牛二都自愧弗如，黯然失色。

家长将学生送至学校受教育，意味着部分管教权也自动转让给老师。牛二老师便滥用手上的这个权力，以及对学生极具威慑力的分数，在精神上虐待学生，人格上羞辱学生，心理上恐吓学生，生理上伤害学生。其具体操作如下。

如果用尽一切甜言蜜语的诱哄，旁敲侧击的暗示，班上仍有学生顽固不化，不跟牛二老师补习，他便会每天想方设法，找这些学生的碴。

学生背书背漏几个字，便夸张刻薄地冷嘲热讽他脑子如驴，其笨无比；变着法子为难学生，扣他的分；眼睛像个显微镜，逮住任何吹毛求疵的机会————写错一笔字，着装不够整洁，回答问题稍慢————当着全班面，恶意进行侮辱性谩骂；刻意在同学面前令他出丑，让他难堪，贬低其人格和自尊；肆意使用体罚，使之沦为笑柄。

凡被针对的同学惶惶不可终日，无不如过街老鼠，眼神躲闪，害怕触及其他同学的目光。上学对他来说，变成了一件非常痛苦难熬的事，他本能的抵触，本能的逃避。但凡父母问起缘由，他总是泪流满面的将过错归于自身，哪怕他是一个成绩中上的学生，也认同老师所说，觉得是自己太差劲，所以老师用尽体罚、凌辱，依然不能使他有所长进。

无奈的父母，最终只能将孩子托付于牛二老师。至于家长是否认清牛二老师的面目，明白其中的奥妙，已无关紧要，但他们确实清楚，补习的确能使所有问题迎刃而解。

果不其然，牛二老师的补习生，不用再面对此前的百般刁难，做功课随心所欲，考试前还可预知试卷内容。即便如此仍考得不理想的话，试卷也会神奇地出现在面前，让学生尽情的修改、作答（有些学校管得较严，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，纵然试卷上做不了手脚，找各种虚假的理由给学生加分，亦是轻而易举之事）。

最可恶又令人唏嘘的是，牛二老师最容易拿捏贫穷的家庭。一个被学校减免学费的特困生，如果功课刚好又跟不上，牛二老师便会恶形恶状地向该生咆哮，这样不努力，白瞎了学校给你的照顾，你还是赶紧识趣的办退学吧。

事情一闹开，焦急的父母转念一想，没钱缴学费能去哪念呢？孩子的前途与学业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吗？千思万想，最好的办法，莫如忍气吞声，东挪西借凑出一笔补习费，含泪求老师收下，代为管教这个不肖子。毫不奇怪，自从该生成为牛二老师的编制内人员，所有喧嚣自此平息。

像牛二老师这样的老师，为数虽不多，但也不少，区别只在于，他们的吃相和狠劲，在程度上有所不同。学校本应是一个相对无忧无虑，专心致志学习的净土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。

牛二老师不但将学校搞得像乌烟瘴气，臭气熏天的菜市场，在其中大捞特捞，学校也成了收取保护费的地盘，而且索要好处时，变相勒索取代含蓄暗示，若谁敢表示质疑，恶霸泼皮嘴脸就会像卷帘门一样拉下来。

黑社会性质般的威胁，讹诈，暴力，竟然在老师这门职业的掩护下，变得合理化、合法化，悍然在校园里，在光天化日之下，肆无忌惮的横行。牛二老师如同虎入羊群，恣意妄为，想想真令人不寒而栗。

最令人难过的是，天真单纯的学生，若不幸遇到牛二老师，便会过早地领略到社会的险恶、认识到人性的丑恶，以致让他们本应光明纯洁的心，浸染在污水里。在他们见到人性的光辉与崇高之前，便已对其失望透顶，丧失信心，摧毁了他们对人生的美好信念；爱和真诚对于他们来说，根本就是虚假骗人的玩意，因为他们真切感受到的，无非是牛二老师的市侩、狠恶、诈伪及压迫。

簡介：

阎远，缅甸密支那华人，曾就读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。作品散见于世界华文散文诗年选、东南亚等多国报刊。在第二届香港“紫荆花杯”世界华文诗歌大赛，《诗梦香港》获优秀奖。诗歌《人间遗爱》，获“阳明文化杯”世界华文诗歌大赛征文优秀奖。诗歌《瓦城》，获“胞波情深”中缅文学作品征文优秀奖。